[维勇]归途 下
归途 下
晚饭我做了有俄国风味的沙拉，还有好几道和风料理，我把菜式端上偏厅的小饭桌，维恰看到菜式的眼睛一亮，不停地问我到底是从哪里学来做这些菜的。
“我只是在网上翻到有这个的食谱，想着材料容易买得到，也不太容易失手的，就试着做一下吧。”别的又是炖又是烤的我确实不太擅长，而且乌托邦胜生的厨房是典型的日式厨房，几乎是没有烤箱，所以能做的也就只有沙拉这一类快手菜。
“好久没吃了，真的挺怀念的。”维恰高兴地舀了一勺子放进自己嘴里，细细地咀嚼了一番，“嗯，好吃。”
“这大概是我吃过最饱含心意的食物。”维恰把沙拉往嘴里送的同时，眼眶有些泛红。
那一顿晚饭，维恰一反常态地没有在饭桌上闹腾，只是沉默地吃了很多沙拉。晚饭过后，勇利舅舅尽管让我陪着维恰，但是我还是选择进厨房帮忙。
“看来维克托长进了啊，情绪有波动的时候学会一个人冷静下来。”勇利舅舅探出点身子看着偏厅的方向，“我记得小葵结婚的时候我还在酒店哄了很久才把人哄回家。”
“那是因为维恰疼爱大姐呀。”夸张点说，维恰对我们四个的疼爱完全超出了舅舅跟外甥的程度，有时候别人甚至以为维恰是我们的另一个父亲，特别我们四兄弟姐妹里面，维恰特别疼爱大姐跟阿凛，也因为维恰那吃醋舅舅的性格，拓马姐夫在第一次回家见家长的时候没少吃苦头，“在大姐的婚礼上维持得体大方的长辈形象也很辛苦吧？”
毕竟自己的心头肉要离开自己去另一个新家庭开始生活，尽管无形中也接受了这个事实，真要面对的时候，哪里还能坦然接受？
“怎么也不能失礼于人前吧？”勇利舅舅从水槽里捞出一个碗递给我，“再说维克托也舍不得看到小葵哭，所以哪怕再难受，也要坚持下来吧。”
“不过幸好维恰后来也被拓马姐夫感动了吧。”尽管事后从新娘预备房间里出来红着眼眶的维恰跟我们辩解是因为舍不得大姐出嫁一时感触才这样，但我们都知道，姐夫在新婚这天，送了两位舅舅一份难忘的礼物，“那张对于勇利舅舅你和维恰都来说都很珍贵的合照。”
“确实没想到啊。”勇利舅舅用厨房纸擦干手，“当时拓马突然请摄影师回避一下，拿出相机说要给我跟维克托拍张合照，我们俩完全搞不清楚发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他说自己今天就成为小葵的丈夫，同时跟我们也是家人，那当然不能让家人留有遗憾。”
“诶？想不到姐夫还有这么让人惊讶的一面啊？”我跟姐夫相处的时间不多，他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比较温吞，不善言辞，初相处还跟父亲年轻时有些相似，只是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温心的一面。
“嗯，这种意想不到才是最让人吃惊吧。”勇利舅舅起身帮我们沏了壶热茶，“先前拓马给我的印象不赖，但是出于我自己的考量，我不可能完全对一个陌生人放下警戒心，再次我不知道小葵有没有跟他提起过我和维克托的事情，但是那时候终归过门都是客，我对他也只是保持着客套性的疏离，但反而他会愿意跟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我那时候也没有去考究他对自己所说的话有多少真有多少假，始终人心难测。”勇利舅舅喝了口热茶，“作为曾经靠演技获得出色成绩的人，心里面也会明白优秀的演技是可以骗过很多人的，甚至是骗过自己。不过或者后退一步，拓马跟小葵也算是同辈人，作为长辈，在后辈需要倾诉的时候愿意在旁做一个聆听者，我想自己还是可以心无芥蒂地做得到的。”
“他跟我说的话，除了那句有可能后会无期，其他的我现在也记不得有多少了。”勇利放下手中的茶杯，“只是我觉得跟神奇，他可以读懂维克托的心思。”
“所以就有了那张对于你们来说很珍贵的合照？”为了维护日常平静的生活，两位舅舅一直在人前都是小心翼翼，时常担心自己忍不住露出马脚，这样小小的幸福就会变得不堪一击。而且加上那时候的姐夫对于两位舅舅来说不过就是外人，自己的内心想法更加不可能就此透露，但是姐夫的举动却让两位舅舅觉得惊喜，拍照的相机是已经难得的不使用无线技术传输的款式，连带内存卡都是，拍摄完毕以后内存卡连带相机交给两位舅舅保管，自己不再过问。
“是的，还连带说着不想让自己的家人留有遗憾什么的，大概在给人惊喜上，这个不善言辞的人更加是有自己的心得。”勇利舅舅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那时候我觉得，或许可以试着慢慢去相信他吧。”
“不过姐夫真的很厉害。”姐夫的工作情况大概姐姐也跟我说过一下，自己算是私人医院的院长儿子，但是因为性格温吞，被父亲觉得难以成大器，医院也就交给拓马君的姐夫去继承，他自己也知道医院里面的人对自己尚算客套，也不过是看在他的出身份上，所以一直都是默默地暗自努力打磨自己。我跟拓马姐夫打照面的次数不算太多，但是有时候我觉得，大概是那样的性格，因此也可以很轻易地捕捉到他人心中所想，然后会站在对方的立场为对方设想，这一点跟勇利舅舅其实还是有那么几分相像，“可以明白你跟维恰的想法。”
“唉，说到遗憾的话，多了去了，哪里就光只是一张照片。”尽管已经相伴数十年，但是勇利舅舅说起心中所想，语气中依然难掩叹息，视线转到偏厅的方向看了一眼，“维恰为了我们俩的生活，所放弃的比我的还要多。”
“哪怕我知道，最大的原因是为了保护我跟我的家人。”勇利舅舅拿下眼镜，拿过放在旁边的软布擦了一下镜片，“移居啊，上门女婿啊那些不用我多说，相信维克托都已经告诉过你，那大概他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移居到长谷津以后这么多年，仅仅因为他的老教练跟师母去世的时候要回去奔丧，才回过两次，之后就完全没有再踏足故土？”
哪怕现在故土上依然有他昔日关系交好的队友，也依然没有选择回去？
“是因为勇利舅舅你的原因？”从刚才维恰吃饭时候的反应我就知道，眼前这个跟长谷津的一切仿佛已经混为一体的斯拉夫男人，内心深处其实还是会想念自己的家乡的，只是现实的种种，迫使他不得不把这一切压在心底。
勇利舅舅只是沉默地擦着镜片，但我知道，面对问题的时候勇利舅舅这样的回应，也算是默认了提问者的猜测。
“年轻的时候，我会想，如果维克托没有跟我在一起，现在会或者怎么样的生活。”作为把维克托.尼基福罗夫从全世界手上夺过来的男人，那种罪恶感，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完全消除，“或许他不用这样离乡别井，或许他不用这样在人前小心翼翼，或许他还可以继续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他热爱的花样滑冰，或许他还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或许还有各种可能。”
“但是我知道，那样的维恰，也仅仅是徒有躯壳罢了。”至少在我看来，维恰从来没有因为现在要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得来不易的小幸福而觉得不甘，相反地，却是比任何人都珍惜这平淡的生活，或许传奇半生，也如烟花般灿烂，但最想要的却是归于平静，“或许看上去被鲜花跟荣耀加身，但是除了这些以外呢？作为维克托.尼基福罗夫本身的存在又有多少人会注意？那些爱着他的人，或许只是爱着因为各种光环笼罩下的维恰，但是当所有的荣耀终有一天会成为历史，鲜花也成昨日之事的时候，或许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吧。那样的维恰到最终什么都得不到，孓然一人，太可怜了。”
“他告诉你的？”勇利舅舅知道男孩子里面维恰跟我最为要好，会推心置腹说到这样的话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有时候伴侣就是这样奇怪，越是关系密切，有些话偏偏无法传达给对方，又或者说，不想对方听到以后过多解读，反而会选择跟身边亲近的人倾诉。但我会有这样的感想并非是因为维恰跟我说起这些，而是曾经听维恰说过勇利舅舅最打动他的一句就是：
“我希望维克托能够成为维克托。”
大概是那句话让维恰觉得自己是无条件地被爱着，并非因为冰上帝皇，活传奇之类的头衔，而是单纯因为是维克托.尼基福罗夫本人被爱着，才会选择留在这个小镇平淡度日。
“不是，是我猜的。”我喝了口已经稍微放凉的茶水，“大概维恰觉得这样被舅舅你全身心地爱着才是自己最为幸福的归宿吧。再说，勇利舅舅你选择在退役后消失在公众视线，回到老家继承家业，跟维恰的关系也尽量拿捏在不会让人误会的程度，不也是你保护维恰的方式么？哪怕你们互相没有说出口，但是内心也早就清楚了吧。”
“这也是。”勇利舅舅低头转着右手无名指上的金色戒指，“那时候，我一直以为维克托会留在冰面上，觉得他不会退役，但是没有想到，王者终有一天也会退位，但是当退位以后的他会怎么样，自己是没有想过，说到底，那时候的自己想事情远没有现在透彻。我一直执着于我心目中那个过度被我理想化的维克托，但是有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忽视了那个就在自己身边，实实在在的维克托。”
“后来你们四个陆续出生，我看到维克托对你们又亲又抱的样子让我觉得挺意外的。”勇利想起当年因为这件事闹的别扭，不禁有些失笑，“毕竟从相识开始就是这样自我中心又任性的一个人，没想到对待孩子会这样温柔。”
“如果说到合照是属于维克托的遗憾，那属于我的遗憾就是因为跟我在一起的原因，不能让他拥有自己的血脉，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当然也因为这样的事情争吵过。我啊，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旦陷入自己的想法暴走的时候，就完全顾不上旁人的心情。”勇利舅舅叹了口气，“大概在一起这么多年，吵得最厉害的就是那一次吧，甚至还把维克托气哭了，说是不是要把丈夫扫地出门去跟别人结婚生孩子才会满意，如果是的话自己明天就随便找个人去领证结婚生孩子去。”
“哈哈，维恰要真的这样，大概最伤心的还是勇利舅舅你吧。”哪怕到今天，我也不会觉得那是勇利舅舅真实的想法，用维恰的话来说就是“东方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我这都是为你好’的思维怪圈，唉，真不明白。”，“如果说到爱维恰的话，谁比得上你。”
“那一次我们冷战了三天，到最后还是维克托把我带到海边心平气和地谈了一次。”现在想来，勇利觉得那片长谷津的海滩对于自己，对于维克托也有着别样的意义，第一次自己对他打开心扉的地方，唯一一次大吵以后和好的地方，甚至现在是自己和他时常悠闲散步的地方，“我记得他手里拿着我和他的护照，护照里面是夹了两张机票。”
“诶？机票？”
“对，机票。”当时还以为维恰策划的是和好之旅，没想到勇利舅舅得知机票背后的原意却是吓了一跳，“你知道他怎么说吗？虽然喜欢孩子这个不假，但是要自己为了留下自己的血脉就选择违背自己心意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得到，也是对对方最大的侮辱。如果勇利真的想要孩子的话，这里是两张机票，我们去一趟美国，找人帮我们做代孕，那样不光是我的血脉，连勇利的血脉都可以留下。要不然可以考虑去收养个小孩？”
“我知道我对达令的疼爱让你想了很多，可能无形中也给了你一些错误的暗示。”维恰看到勇利舅舅暗下去的神色，大概也猜测到内心开始动摇，遂把护照跟机票收好，“世界上的家庭关系有很多种，未必是有妻子有孩子才是完整的，有些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维系，但是却淡漠疏离得老死不相往来，有些家庭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却相亲相爱生活和美，或者勇利你觉得不能为我留下孩子让你觉得难受。但是我想说，抚养小孩子成长，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小孩子的健康成长，需要用很多很多的爱去培育，而且我的童年并不算快乐，面对达令的时候，一部分就算是补偿的形式吧，希望她可以拥有我没有的愉快童年。虽然达令跟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并不阻碍我疼爱她呀，她可是勇利的外甥女儿，我最爱的人的外甥女儿，也是我的家人喔，那我当然要疼爱她的，哪怕达令以后有了弟弟跟妹妹，我也会同样疼爱他们。”
“而且我呀，觉得现在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维恰伸手抚摸着勇利舅舅的头发，“勇利专心打理家业，我也会帮忙，空闲日我们会选择到镇上转转，买点新鲜的食材回去做一顿满足的午餐，午后可以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怎么听都像是老头子的生活。”
“不过我反而喜欢这样的生活呢，平淡又悠闲。”维恰笑了笑，“外甥们到点放学了，需要我们接的话会去学校门口等着他们下课，如果不需要接的话，就去长谷津的海边走走，散散步，说说最近碰到的新鲜事，还有交流一下最近花滑的情报，在顺利去买菜回家做饭，饭后啊，我想去洗温泉，然后呢……”
“然后晚上我想跟勇利在房间度过属于我们的甜蜜时光。”维恰伸手抱住勇利舅舅，“我可是很期待这个时候喔，每天都很想让勇利知道我有多爱你呢。”
“所以啊，我有勇利就足够了，勇利可是我的全部呢。”维恰放软口气地哄着，“我很感谢勇利给我带来的love和life，另外还有珍贵的家人喔，所以孩子的事情，就不要再纠结了。”
“对于我来说，勇利的小外甥们也是胜生家可爱的小天使喔！”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可是会作为舅舅一直守护他们直到最后呢。”
“啊，不知不觉都说了那么多，也是时候该去看看维克托了。”勇利舅舅起身走到门边撩起门帘。
“那个……勇利舅舅。”再过不久我就要面临大学毕业，我想也是时候要把自己要走的路决定下来，尽管这个决定有点仓促，但是我还是希望可以先一步跟他们分享，“我大学毕业以后的事情，想跟你说一下。”
“哦？”勇利舅舅停下动作，回头看了我一眼。
离暑假结束还有半个月，因为还要回家见父母，另外还要准备学校开学的事情，我决定提前返家，在离开的那天，因为我坐的是早班车，两位舅舅可以抽出时间开车把我送到车站。
“这个是带给你姐姐的”我手里塞满了两位舅舅的礼物，“小葵最喜欢吃这个点心了。”
“这个带给你的姐夫，上次他喜欢吃这个酱菜，妈妈特地多做了留给他的。”维恰轻咳，“还有，跟那小子说，维恰可没有偷喝沐浴露，现在还好着呢！”
“对对对，厨房的料酒也安全着呢。”勇利舅舅没好气地接过话，“对了，这个给你，红豆馅的温泉馒头，等一下留在车上吃吧。”
“嗯。”我腾出手接过纸袋。
“喔，对了，你上次跟我说过的事情，我跟维克托商量过了。”勇利舅舅推推眼镜看着我，“你维恰舅舅说啊，毕业以后趁着年轻，多去外面的世界历练，如果看过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想要回来的话，乌托邦胜生的大门永远会为你打开。”
“嗯。”我点点头，然后身后响起列车即将到站的广播，“车到了，我该走了。”
“好，一路顺风。”维恰舅舅抱了抱我，“明年放假的时候要回来喔。”
“嗯。”我转身走进检票口，回头还看到两位舅舅还站在原地看着我入站，当我站上扶手电梯的时候，看着他们渐渐地汇进人群，突然发现，好像两位舅舅的背影都没有从前挺拔了。
眼眶里突然涌上一股温热，但很快，列车到站的广播就把我拉回现实。
又到了一年长谷津的樱花盛开之时。
今年的樱花貌似提早盛开了呢，很久都没有见过开得这么灿烂的早樱了。我拖着行李箱从车站出来，往计程车站走去。
“啊，对，那些客户资料我都交给安元跟进了，对啊，我是辞职了，唔，因为老家的温泉旅馆人手短缺嘛，我就决定回去帮忙了。”我在计程车司机的帮忙下把行李箱塞进车后座，“那往后的工作就拜托前辈你了。”
“诶，真可惜啊，原本上级都打算要把你提拔到台湾分部去了。”电话里传来前辈惋惜的声音，“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你居然提出辞职，回家继承家业。”
“说不上是继承家业吧，老家的旅馆一直都是两位舅舅打理，只是舅舅们年纪都大了，我想也是时候回去帮忙，让他们舒心点。”我捂住电话的话筒，朝计程车司机做了个“请到乌托邦胜生温泉旅馆”的口型，“安元是很好的后辈，工作交给他跟进，我可是很放心的，当然啦，以后也欢迎前辈过来玩啊！”
付了车资下车，我拉着行李箱推开旅馆沉重的木门，便听到熟悉不过的招呼声。
“欢迎光……”站在樱花树下的银发男人手里拿着笤帚，旁边是刚刚清扫成一堆的樱花花瓣，戴着金色指环的右手轻轻地捂住自己的嘴，过后便往屋里招呼，“勇利——勇利——”
“我回来了。”我看着从屋里快步地跑出来，站在银发男人身边的戴着蓝框眼镜的人。
“欢迎回来。”两个人朝我露出喜悦的笑容。
院子里的樱花树此刻怒放的樱花，有如那个命运般相遇的春天的绚烂再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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